战争心理创伤是指战场环境、军事作业和武器对参战人员的身体造成损伤而引起不良的心理反应，或由某种强烈的情绪伤害所造成的心理功能失调^[1]421。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前，人们主要关注生理创伤，并未认识到心理创伤会导致参战人员战斗失能和大规模的战斗减员^[2]60。一战是军事精神医学的发端时期，发现“炮弹休克”、特定形式的“战壕热”和心脏功能紊乱等与心理创伤相关的躯体症状。第二次世界大战(简称二战)和朝鲜战争，用“战场疲劳”“战斗枯竭”“作业疲劳”等描述心理创伤；越南战争时，开始用“越南综合征”，后来研究者使用专业的急性战斗应激反应或创伤后应激障碍^[3]来描述战争心理创伤。在现代化的局部战争中，学者们不断丰富关于战争心理创伤的研究，有的从某一战争时期军人心理创伤的发生率、类型和精神状况着眼，有的以战争中的某一心理创伤如自杀问题为切入点展开。但这些研究是零散的，缺少对军人战争心理创伤特点进行纵向比较分析，无法回答随着战争样式变化军人战争心理创伤主要有哪些类型、发生率是多少、有哪些特点等。因此，本研究主要以20世纪发生的一战、二战、越南战争、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为例(虽然战争的起因背景、参与兵力、作战持续时间、作战手段等不同，但战争的高残酷、高复杂、高危险性质相同)，以美军的情况为主(美军是这6次战争主要的参战方，研究文献较全)，进行军人战争心理创伤特点的分析，以期为我军军人心理素质训练和战争心理卫生勤务保障提供指导和借鉴。

1 战争心理创伤类型的发展特点

为了解战争心理创伤具体有哪些类型，我们对文献中几次主要战争时期军人心理创伤的发生情况进行梳理。尽管研究者选取的样本有差异，对心理创伤的分类不尽一致，但战争对军人心理的杀伤力以及由此产生的心理创伤及应激反应是非常明显的。一战时期战争心理创伤才开始被正视，能够搜集到的资料非常少，只能从住院资料中搜寻心理创伤的发生率。根据一战期间英军在战场上与心理创伤有关的住院病种资料，可看到心瓣膜病的发生率是0.2%~0.6%，心脏功能紊乱0.6%~0.8%，虚弱0.6%~2.5%，紧张过度1.0%~3.4%^[4]。将美军在6次战争中心理创伤的发生情况进行整理，见表 1。从英军的情况来看，一战时期战争心理创伤多与躯体疾病相联系，表现在躯体及生理机能方面的紊乱，如心瓣膜病、心脏功能紊乱和虚弱。心理创伤类型表现出的是身心混合单维，身体与心理创伤并没有分开。从表 1可以看出，随着军事心理学的发展，研究者们对心理创伤的认识逐渐明晰，二战时期开始借助心理学和精神学科领域的专业知识对战争心理创伤做出诊断和区分，对心理创伤的表述和界定更为明确、具体，心理创伤类型呈现“去躯体化”，从身体、心理、精神三维进行细分。战争心理创伤既包括躯体创伤为主要特征的颅脑损伤，也包括由战争引起的心理恐惧、焦虑等心理反应，以及神经症、抑郁症、癔症、精神分裂、创伤后应激障碍、酒精依赖等以精神病学诊断为主的严重精神疾病。许多精神病专家和心理学家研究发现，在应用常规武器的现代战争中，心理创伤的伤员比例在整个卫生减员中占20%~25%^[5]，在遭遇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袭击的军人中将会有约90%的人出现恐惧，10%~25%的人会发生战争精神病^[6]。总之，战争心理创伤类型从身心混合单维向“身体-心理-精神”三维细分，主要类型和发生率依次为恐惧、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酒精依赖等。

2 非战斗减员率和战争心理创伤率特点

以文献中搜集到的美军在6次战争中参战人数、伤亡人数、非战斗死伤和减员情况作统计形成表 2。从表 2中可以看出，随着战争高技术化，非战斗减员率和战争心理创伤率成倍增加。非战斗减员率在一战时期的比率较低，到二战时增长迅猛，到海湾战争时增长了几十倍。二战时期和海湾战争时期，非战斗减员率高于伤亡率，说明战争对非战斗减员的影响越来越大。心理创伤比率从一战时的低水平，到二战，再到海湾战争的高发生率，也是成倍增加。有研究报道二战时美军的心理减员比一战高3~4倍，占伤员的38%^[8]，战时精神疾病的发生，由一战时期的3.4%上升到二战的7.0%~9.6%^[14-15]。2008年，美军方按照规定的“心理创伤风险标准”统计进行调查发现，伊拉克战争中19.1%的美军官兵产生过心理创伤，驻阿富汗美军中11.3%存在心理创伤，在其他地区服役的美军有8.5%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16]130。有研究者通过对美军历次战争中的减员分类进行排序显示，心理创伤带来的减员在一战^[17]和朝鲜战争中均列11位，在越南战争^[18]中列第6位，在海湾战争^[19]中列第8位，在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20]中跃升到第4位，成为战斗减员的重要原因。

3 战争持续时间与战争心理创伤、自杀率的关系

战争心理创伤的发生率与战争持续时间呈正相关。有研究表明，作战持续30 d，战场心理创伤造成的减员将超过身体战伤造成的减员^[16]130；60 d连续战斗后，98%的士兵将遭受各种类型的心理创伤，其余2%能够忍受长期战斗的士兵存在“攻击性病态人格”倾向的共同点^[2]279。越南战争(1955年11月至1975年3月)是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据1978年心理健康顾问委员会提供的数据，在战争初期，因精神疾病退出战场的人数占总退出人数的比率低于5%，然而到1971年底，增长到30%，到1972年底，增加到61%。在约280万越战老兵中，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病率为15%，约有40万人受此折磨^[2]242。这可以看出在越南战争期间，因精神疾病退出战场的比率与持续时间呈正相关，后期是初期的十几倍。在伊拉克战争期间(2003年3月至2011年12月)，美军军人自杀频繁，战争持续时间与自杀率呈“V”字型趋势，即战前、战争初期自杀发生率高，战中发生率减少，战后发生率又增高。2003年战争初期美军自杀率较高，2004年显著下降，2005年增长较快^[16]126。2008年高达20.2/10万，远远高于1996-2005年美军十年间的平均值(11.6/10万，图 1)^[28]。有研究者认为这一时期自杀率的上升多是由于心理原因造成的，具体来说很多士兵可能因战争环境压力、身心疲惫、思乡、与亲人关系的破裂等原因产生逃避作战情绪，从而导致自杀率增加^[28]。

4 战争部署前后、不同职别军人战争心理创伤特点

惨烈的战争会给参战军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和伤害是如今人们的共识。HOGE等^[29]在2004年对部署到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军现役士兵和海军陆战队进行了大规模的心理健康评估，他将部署前和部署后的陆军士兵进行比较，所得结果见图 2。结果发现，部署后士兵的心理创伤发生率显著升高，其中酗酒行为最为明显，其次是抑郁和创伤后应激障碍。在2007年，HOGE等^[30]对8万多名部署到伊拉克前后的现役士兵和预备役士兵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见图 3。本调查同样发现部署后士兵的心理创伤发生率显著升高。

图 2、3同样是对部署前后心理创伤的比较，可以看出海军陆战队和陆军之间有明显的差异。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不同军种的军人遭受的心理创伤不同。在PTSD和抑郁焦虑等心理创伤的发生率上陆军要明显高于海军陆战队。这说明由于作战任务和手段方式的不同，不同军种的心理健康状况是有差异的，提示研究者们要根据作战军种的差异做出相对应的心理应激处理方案。

MACLEOD^[31]从战时与平时、士兵与军官两方面对1917年4月至1919年12月在欧洲作战的美军精神疾病的发生情况作了统计，结果见表 3。

从表 3可以看出，一方面不管是对士兵还是对军官来说，战时精神障碍的发生率普遍高于平时，可以说参战后精神障碍的发生率高于参战前，特别是战时“炮弹休克”和精神病发生率明显高于平时，说明在遭受创伤性应激时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会有较严重的反应。另一方面，职别不同心理创伤的情况也不同。士兵在平时、战时各种精神障碍的发生率普遍高于军官，这一事实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入伍时间、战场经历对军人的心理影响很大，士兵的心理健康状况和承受能力要比军官差，其心理创伤要高于军官。另外有研究者发现战士的自杀率是军官的2倍，其平均自杀年龄明显低于军官平均自杀年龄^[1]509。这说明加强战时士兵心理服务非常重要。

5 启示

有研究表明，精神疾病在现代战争中所占比例越来越高，入院率从一战的第8、9位上升到4、5位，占战斗减员和战时缺勤的15%~25%。在海湾战争中，美军因对战争产生强烈的心理恐惧而造成战争减员占总减员人数的80%。有专家对未来战争中51种与战争有关的疾病进行排序预测，认为战时精神病、战争性焦虑反应、战争应激性心身疾病、战争应激违纪行为分别列为第5、13、14位和第25位^[32]。未来高技术战争的危险性、残酷性、复杂性和后果不确定性，会加重参战军人心理创伤。因此，加强战争心理创伤基础研究和卫生勤务保障、开展军人心理精准选拔与心理健康卓越训练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5.1 加强我军战争心理创伤的基础性研究

与已有的外军在战场上军人心理创伤较丰富的研究相比，我军在战争中心理创伤发生情况的研究较少，所能收集到的资料寥寥无几。一方面是由于我军崇尚和平在20世纪参与战争较少，另一方面说明了战争中我军对心理创伤的影响、防控尚未足够重视。从有限的资料中不难发现我军战时心理创伤也是存在的。据我军作战史料显示，在抗美援朝的后期作战中，我军官兵战场心理疾病发生率占战伤总数的25%。在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官兵心理疾病发生率为20.7%^[16]130。从这两次战争心理创伤的发生率来看，我军战时心理创伤同样面临着严峻的形势。未来高技术战争固然对高新武器装备的依赖程度增大，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还是取决于人。历次主要战争的作战技术及其实践表明，军人心理素质关系到战争的成败，在高技术战争中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加强对我军战时心理创伤的发生率、类型以及影响因素，有效的防护应对措施，有效的战场应激防控模式等基础性问题的研究，这对于丰富我军战时心理创伤本底数据库，掌握战时心理创伤特点和规律，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将起到重要作用。

5.2 加强心理精准选拔与心理健康卓越训练

军事人员心理精准选拔和心理健康卓越训练始终是军事心理学应用最为广泛的领域。从一战开始，美国和法国率先引入了智力选拔，开启了军人心理选拔的先河。后来美军开展标准化心理选拔，使军人心理选拔进入了科学时代。军事专家研究表明，在相同的战场压力下，心理耐受力更强、有更合理的应对方式的官兵遭受心理损伤的概率和程度更小^[33]。美军在二战期间加强了对士兵心理健康淘汰和遴选机制的监督，据统计，应征入伍的青年中精神心理因素的淘汰率为1/7^[34]。已有的经验告诉我们，开展心理精准选拔，对入伍新兵进行心理筛查和选拔可以将心理损伤的易感者“挡在门外”，确保心理健康且智力正常的应征者进入部队，选拔出真正对心理损伤具有“抗体”的官兵，可以从源头上降低心理创伤的发生概率，为心理减员的减少奠定基础。同时，还需要做好以心理素质适应性训练和模拟实战训练为主导的心理健康卓越训练。运用电子信息技术、计算机技术、视觉技术、虚拟现实技术等高科技手段从多方面模拟现代战争场面和情景，创造近似于实战的心理环境，可以在错综复杂的作战背景和高度紧张危险的情况下，训练军人分析和解决问题的灵活性和勇敢、冷静的心理素质，这是锻炼军人承受强烈刺激的能力、提高军人心理素质、增强部队战斗力、减少军人战争心理损伤的重要途径。因此，一方面，要积极探索构建精准心理选拔系统，快速“找准人”；另一方面，要努力创造实现便捷的虚拟训练系统，快速“提效能”，真正做好紧贴实战的心理精准选拔和心理健康训练，从而高效地提高部队的战斗力。

5.3 加强军人战争心理创伤卫生勤务保障

有专家预测，未来高技术条件下的作战，将会有10%~25%的人会出现心理异常反应性疾病^[16]130。另有研究表明，对近10年局部战争的减员进行分析显示，心理损伤减员率可达20%~25%，已成为削弱部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35]。因此，及时做好战争心理创伤卫生勤务保障具有重要的作用。如美军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中，成立精神服务部，增设和建立了军人心理素质教育训练，现已形成了完整、高效的战时心理健康保障与防护体系，在近几场现代战争中，使非战斗性减员下降了25%~50%^[1]423；海湾战争中美军对战斗中出现心理应激障碍的3 000名官兵实施了干预，经过治疗以后，有95%的官兵在3 d之内就重归战场。这要归功于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建立的较为实用的战场应激控制系统^[36]。多项研究表明，家庭支持^[37]和社会支持^[38]低的官兵，更容易产生战争心理创伤，退伍老兵的社会支持体系充实与否是决定老兵心理健康与否的关键因素，也就是说精神减员率与后方的支持紧密相关。例如在越战初期，美军精神减员率只占全部医疗减员率的6%，可到了1971年，这一数据增长到了50%。正是因为家庭、社会的反对以及其他形式的心理和社交孤立，导致越战后期精神减员激增^[2]268。因此，我军要积极吸取有效经验，构建科学完善的战争心理创伤救助、支持和卫生勤务保障体系。